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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的行军速度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近到那些弓箭手附近。

    宋轶看不清对方领军之人的样貌或神色,只能看得见他手中挥舞的那面军旗。

    原先还呈一个方向的大部队顿时从两侧散开,沿着弓箭手的方向包抄,秋风扫落叶般一路扫过去,有些弓箭手甚至来不及开弓射箭就被扬起的铁蹄踩踏至死。而更多的,只是在慌乱中将箭浪费在了马匹的铠甲上。

    便在这时,宋轶听见了那领头人低冷的嗓音:“方吾,前方清扫,少夷和乌衣卫,取敌首,辛垣备药救人。其余人等,各方配合。”

    宋轶大惊失色,作为将门之后,他从小便被他父亲压着学习过历史上所有著名的战役,以及那些横行天下的将领和军队。在所有的那些记载中,有一支队伍出现得很多,每每在历史的关键节点都会出现,但每一次的记载又很少,且出现时其主的归宿各有不同,有的成为新朝开国之君,有的却拂衣归隐,留下一片唏嘘。

    无一例外的是,这支队伍和他们历任的主子,都成为云川历史上最神秘的传奇。

    而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方吾、少夷和辛垣,都是这支琅琊骑中的不同分支。

    这不就是说,琅琊骑在此时又有新的主子了?那会是谁?

    宋轶大为震惊,而就在这转瞬的念想中,已另有两支队伍各自散开,一支向前对上围困楚南的南恪主力军,一支轻功跃起,他就只能看见一片黑影划空闪过。

    宋轶注意到逼近主力军的这支队伍人数并不多,不过才十几人,即便加上两翼配合的人马,也远远够不上清扫的目标。然而下一瞬,当先的这些人便齐齐取出个小型弩模样的器件,待机括一开,放出的却是细细密密的银针。

    乍眼看去,宋轶险些没看见,还是借着旁边的火光才隐隐瞧见几分。

    大概针上都是淬了剧毒,南恪的士兵一批批倒下,连这些人的衣角都没碰到。

    而当大部分士兵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边时,斜后方忽有一支骑兵直冲冲地冲撞进来,如同利剑插进心口,生生从围困的士兵中劈出条道路来。

    因着地势的便利,宋轶一眼认出这领兵的将领竟然是东沂的段旭林!纵然楚南有心转投东沂。明帝有必要为他派出东沂现下最有潜力的段旭林孤军深入到南恪地界么?

    再看最当中的楚南,正被仅剩下的那几人用自己的身躯牢牢护住。

    宋轶不禁生出些困惑来,一个楚氏的公子,即便名震天下,即便曾一计定九城,可真的就值这么多人用命来救他吗?还是说,他们所了解的楚南只是其中一面?

    “今日,我断你们陛下一指,若再不停手,我废你们陛下性命!”低沉雄浑的嗓音被深厚的内力传出,灌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那些濒临疯狂的南恪士兵瞬间僵在原地,紧跟着,就是修太子凄厉痛苦的喊叫声!

    宋轶只扫了一眼,便将所有注意力重新回到楚南这边。已失去意识的楚南被小心地抬出,还跟在他身边的就仅剩下最后一个老人。除此之外,还另有士兵在找寻着其他人的尸体,找到后也都小心地安置好,全部带走。

    这些人的行动迅速且极有纪律,不一会儿就带着楚南和余下尸体撤离,于是便剩下段旭林的大军还在僵持。

    “传我东沂陛下口谕,先有岚帝掳我东沂景瑞王为质,后有新帝率兵围杀,意图危及东沂皇室江山,此仇不可不报,自今日起,东沂与南恪断邦交,取消互市!”段旭林沉声朗道,“全军后撤!”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仍提着修太子的那人便将人扔进了南恪那些士兵的尸体上面。

    而他们这里,不仅仅是宋轶,就是褚相他们,也都傻愣在原地。

    明帝这口谕是什么意思?他们围杀的不是楚南么,怎么变成东沂景瑞王了?难道楚南脸上的不是易容,还是真容?但如果他是景瑞王,那这五年留在度厄山里的又是谁?

    与南恪等人的茫然困惑不同,楚南这边却是愁云惨淡。

    虽说人是带出来了,可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个问题,偏鬼医翁老到现在都没赶来。

    唯一剩下的老管家仿佛又瞬间苍老了十年,颤巍巍地问道:“这边辛垣来得都有谁?医术赶不上翁老没关系,先保、保公子的命啊……”

    “郑叔你别担心,他们已经全进去了,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招。你知道的,但凡是辛垣,他们都随身有带着那颗药。”

    说起来简单,老管家如何能不担心?跟在楚南身边五年,看着他从一个沉默内敛甚至有些阴冷的孤僻之人一点点转好,如今连岚帝也死了,就能有新的开始了,谁知偏又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

    老管家忍不住自问,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苏颜会给楚南带来这样多的磨难,他还会赞成两人在一起吗?

    在此刻,翁老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变得如此清晰又鲜明。

    近一个时辰后,特意准备的宽大马车里才有人走出来,却是看着老管家无奈低道:“我们让少谷主睡着了。”

    老管家听了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被身边人扶了一把才稳住。

    睡着了,并不是真的睡着……而是要让楚南陷入假死一般的状态,再一点点修复他身上的损伤,而这种法子最大的风险是在养好他身上的伤后,他根本不知能不能醒来。也许,就会这么一直睡下去了,直到五脏六腑日渐衰老,他也跟着一并死去。

    “少谷主损耗得太大,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失血过多……我们只能走此下策。”说话的辛垣像个做错了的孩子,低着头怯怯道,声音里都带了哭音,“都怪我们,在去东沂的路上耽搁太久,如果早日折返,少谷主也不会孤立无援,他们就不会……不会死了……”

    老管家沉默着,他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眼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南的错算,让苏颜选择和宁泽烨合作。李嘉的“背叛”,让楚南和苏颜都在东灵寺里受了伤。而苏颜身边人的泄露,又让宁泽烨把他们送到修太子手上。

    到底是谁的错,老管家自己也不知道。

    但当他真的见到流沉流风和苏颜时,那潜藏压抑的愤怒还是骤然爆发!

    见到之前,老管家还能想出他们各自的理由,见到之后,那所有的理由都挡不住他对楚南的心疼。

    楚南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在确保苏颜平安的情况下先着手解决岚帝而已,为的不依旧是早日带她走?偏她不信,将宁泽烨这个祸害带了过来,最后又因为她相信的人,将他们逼至绝境。

    流沉流风这些谢氏后人就更可恶,原本当初的合作对楚南就没什么好处,几乎就是楚南单方面帮他们。用鬼谷弟子安排他们和雪镜司撤离,结果呢,换来了什么?是李嘉背后的一刀!若当时楚南不曾受伤,如今也不会伤上加伤,逼的他们只能用最无奈的法子救他。

    老管家不敢想,如果不是明帝一直有让人盯着他们的动静,段旭林不能带人赶来,那他们是不是就停留在那血色的一夜了?

    “老管家,其他人呢?师叔呢?”

    老管家看着苏颜脸上的急色,忽地笑了:“其他人?苏姑娘,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整个楚府加其他弟子共六十多人,就剩我这个老骨头。公子你也别问了,他现在听不见你的声音,更不会再拦着你去北涪。你想要的自由,得到了。”

    苏颜踉跄后退。

    老管家并不搭理,而是偏头再看向流沉和流风:“至于两位谢家公子,我们更担不起你们的关心。从今日起,离我们远一点可好?若是再来一个李嘉谢嘉,我们没第二个公子给你们伤,那是不是就要覆灭我们鬼谷了?对了,宋小姐,你的兄长本有几句话让公子传达,他既无法说给你听,便由老夫代劳。”

    “这是宋轶的手书。”老管家将那布条递给流沉身边的宋以安,“宋小姐你已被逐出宋府,再不是宋家子孙,不得归府,不得踏进宋家所守地界,更不得祭拜任何宋家先祖,包括将来你的父亲。他日再见,你便是宋家军需手刃的血敌。”

    老管家说得很平静,但话里的讥讽冰冷却是怎么都压不住:“你父亲毕竟是年迈,为了让他多活几年,宋小姐往后还是不要提他,也忘了自己姓宋比较好。此次若非宋轶将军的相助,我们也撑不到东沂救兵,所以,宋小姐若明知故犯,我们会帮宋轶将军扫清任何障碍。”

    宋以安捧着宋轶的血书痛哭出声。

    “几位请回吧,段将军会派人护送我们返回鬼谷,就不劳你们费心了。”老管家说完便摔袖离开。

    苏颜想再进一步,却被陌生的弟子挡住去路。

    是了,她认识的那些几乎都死了,因为她而死。

    流沉带着宋以安先走,苏颜不愿跟着一起,她得承认,在她心底深处,她也是怨着那个李嘉和流沉他们的,虽然她很明白根本原因还是在自己这里。

    李嘉要帮流沉流风,这本无可厚非,但关键他不该以伤害楚南为代价,明明他们能离开全都是因为楚南和那些鬼谷弟子。若有那批人在,楚南当时兴许就不会、就不会……

    不会什么?再添几百人去应对几万,结果能有变化吗?

    肩膀上落下一手,苏颜本能地就推开:“别碰我!”

    “我……只是想问问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流风苦笑道。

    苏颜抹去眼角泪水,苦涩道:“先确定他到底伤得怎么样。”

    流风指了指隔着几步跟在苏颜身后的澜夙:“我看那些人好像有不同意见。”

    苏颜顺着看过去,冷道:“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姐!楚公子伤成这样,他们势必不会再接纳小姐你的,不如趁这个机会随我们返回北涪!待将来小姐手里握了雪域的那支骑兵,他们自然不敢再轻视你!届时你也可以坐下再和他们谈条件,这才是最好的办法!现在留下,只是徒劳地浪费时间而已。”澜夙跪过来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