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多希望荀彦说得就是真的，可惜并不是。
她低头看着楚南平静的面庞，问向荀彦：“你觉得他这样就是醒了么？”
荀彦惊喜的神色一点点暗淡下去，不过转瞬便又笑出来了：“至少少谷主已经有反应了，这是个好现象，有夫人你陪着他，他一定会醒的！”
是啊，这也表明他其实是能听见，或者说能感觉到她说的这些话的对不对？就是不知道等他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
不记得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记得，她又该用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扶他进去吧。”苏颜暂时放下了这个以后的问题，将他的手掰开，让荀彦把人扶进屋。
等到了夜间，苏颜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索性侧着身子去看身边的楚南：“睡了这么久，你都不会觉得累么？”
“午后我们说到哪儿了？是我嫁给宁泽烨了是不是？那之后的事就很简单啦，夫唱妇随么，他去哪儿我都跟着，行军作战是，留守驻地是，回京述职也是，他在外拼，我就帮他把府邸打理好，也会和他商量着能让他在朝堂上站稳的计策。唔，这样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他其实是赤帝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也是到了那时候，他开始加入到皇位的厮杀之中。”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早就在暗中进行，觉得差不多了才告诉我？而当时的我是真天真，知道了也没其他想法，只一心想帮他得到想要的。现在想想，夺位的那几年当真是把我的脑子发挥到极致了，眼下再让我去做，还不定能有当初做得好。你说我如今变得比那个我要更笨，这是不是都是因为你？你做得太好，护着我什么都不用担心的，脑子用不上也就渐渐废了……”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依赖你，我要有自己的根自己的决定，这样我们才能走得更远，但只要站在你身边，我就忍不住想将一切交给你，然后我就能什么都不用想，做一个单纯无忧的傻姑娘，师叔你说我还有救么？”
苏颜抱住他的胳膊，将脑袋靠去他的肩膀，就这样相依着入睡。
直到夜深人静，本该都是沉睡中的两人，其中一位却睁开了双眼，还是最不该睁眼的那位。
楚南漆黑而幽深的眼眸此时目光复杂，再想起苏颜今日和他说得这一切，这眼神便愈发晦涩，然而，最后的那几句让他只能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傻丫头，有我就够了……”
第二天，苏颜便准备和楚南留在屋子里，齐子砚却给她送来了个木制的轮椅。
“琅琊骑里方吾就擅长做这些机关兵甲，有了它，夫人你还能带公子去府里的其他地方转转。需要我现在将公子放上去吗？”
苏颜近前打量片刻，愣着神连连点头，有了这椅子的确是要方便很多。只等着荀彦将药送来喂了，她就能推着他出去试试看。
不料，今日来得是翁老。
苏颜看了一眼便低头退开几步，原本就不大乐意和这人有多少接触，自从知道他和方素恩的关系之后就更不乐意了，总归他也不会伤害楚南，让他喂药她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屋子里顿时传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冷哼：“听他们几个叫你夫人，还真把自己当夫人了？琅琊骑的部署也敢指手画脚？老夫暂代流音首领那是少谷主的决议，你以为自己能改变？少谷主一醒，他就会回去正式继任谷主，余下的几位长老会同意他娶你这么个女人？要不是看在……”
苏颜端坐在榻上，毫不在意，反而他这样骤然停下她才抬头看去，只觉翁老脸上的神色实在怪异。
震惊，狂喜，紧跟着又是困惑不解，还有一丝丝的惧怕，渐渐的，他额上都全是汗水，脸色也有些发白。
“怎么了，师叔的情况有变？”苏颜走过去急道。
翁老连连摇头，抬手擦去脸上的汗珠，嘶哑道：“没有，少谷主的情况正在转好，从今日起，汤药可以断了，只用那些温和的药丸。”
“那你……”苏颜面露疑惑，若是在转好，怎么翁老会是这样奇怪的表现。
翁老尴尬地轻咳几声：“我只是太震惊，少谷主这恢复的速度远超我的预计，也是因此，刚才不觉有些担心会不会有潜藏的危险，如今确认过了，一切安好。”
苏颜将信将疑地点头，想着等见到荀彦，让他再来诊一下。
经过这些时日她已经知道，流音和辛垣其实是同一支，左右是不同的叫法而已，且如同方吾擅长机关兵甲，那流音专司的就是药毒。荀彦虽不是流音首领，但也是里面排得上位的了。
“现在轮到你了。”翁老又冒出来一句。
苏颜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便拒绝道：“不必，我现在没什么不适。”
“……随你！”翁老神色颇为扭曲地摔袖离开，就像是明明不屑，却又被什么压着不得不低头的感觉。
翁老走后，苏颜站到楚南面前半弯着腰平视他的脸：“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小动作让他改变了态度呀？其实不用这样的，即便他看在你的份上对我好一点，那又如何呢？他该讨厌我还是会讨厌，兴许因为你的维护而变得更讨厌。有些人，从来都不用争取的。我不在乎他，他说的那些我同样不在乎啊。”
不一会儿，荀彦便端着药来了，意外地还有些汤粥。
“红瓶子是夫人你的，其余都是少谷主的，翁老还说少谷主现在可以用些汤粥，不必什么都依赖着药。不过这也会增加额外的辛苦，所以以后我和夫人你一起来照看少谷主。”
苏颜点头，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她叫来了徐嬷嬷，从红色的瓷瓶里取出枚药丸：“拿去给那位李太医瞧瞧，这是什么性质的。”
徐嬷嬷走后，荀彦微红着脸道：“夫人，那药是我和其他人配的，翁老知你不信他，所以他让我来负责你和小公子。只是我们没做过这些，经验难免不足，你不妨让那位李太医和我们一起，这样也稳妥点。”
“你们流音的医术都是师承翁老的吗？”苏颜心奇问道。
荀彦摇头，一边给楚南喂药一边道：“原本该是由上一代流音来培养的，但之前发生了些事，流音这支损失得太多，没剩几个老人了，好在我们有专门的典藏医书，都是照着书上来学的，然后先用谷里的弟子练手，再是外面的普通百姓。像之前南恪和西陵、东沂分别作战时，那附近其实有很多流音的，没有比战时更多的伤者了，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对我们的确是大好的机会。”
接触得越多，苏颜对这支琅琊骑越好奇，不像乌衣卫那样专司消息和暗杀，琅琊骑九支队伍似乎每一支都有自己特别突出的才能。
“琅琊骑大体的人数有多少？”
荀彦再次摇头：“总体的只有少谷主知道，每个分支也只有首领知道，而且是只知道自己这一支的。但鬼谷弟子易有，琅琊骑难得，培养出一名琅琊骑太难了，所以粗略估计，应当不超过两千。”
苏颜点头，也是，琅琊骑除了要武功不俗，要有各自的才能，还要有军队般的纪律与配合，忠诚当然是必要的，简直是退要能退成大部队中的一员，单独拎出来又要能独当一面。
徐嬷嬷回来时，还带着苏颜的早膳：“李太医说是很好的保胎药，温和又不燥热，正适合小姐你的身子。”
被夸的荀彦脸又红了。
苏颜于是高兴地收起整瓶药，对着荀彦又赞几句。
结束早上的喂药之后，苏颜便带着楚南转去了小书房，景王府足够大，除了在外院有单独的书房，在他的主院里也有专门辟出来的小书房。她不想去到人多的外院，就选择了这里。
将楚南停在窗下，照着齐子砚教的扳动机关，让轮椅停下不动，苏颜转身去挑了本书回来，轻缓地念给他听。
后面的一月，苏颜索性不再搭理外界的所有事，一心照顾好楚南和自己的身子。
幸运的是，她仍旧没什么反应，除了在口味上有些许变化，其余几乎和常人无异，给她省了不少麻烦。
而前世的事，她也和他说了大半，避免不了地提及她当初为了宁泽烨来对付他的那些经历，还有他最后为救她而死的情况。再往后，便是宁泽烨登基后她在后宫里的情况了。
“你知道他拒绝封我为后的理由是什么吗？无子……很可笑是不是？当初明明是他不想要的。我的性子也是拗，他说我无子，我便无子给他看，那之后他每每留宿在我宫里，我都会喝下避子汤。然后，第二年宫里就来了个非常得宠的新人，宠到她不用来请安，宠到我连她的寝宫都不能进。柔妃身子较弱，怕扛不住贵妃的责骂……那些个老太监就是这么回我的……”
说到这里，苏颜忽然听闻到动静，停下转身一看，竟是守卫在四周的乌衣卫和琅琊骑齐齐现身，朝两人这里聚拢。
不出片刻，便有大批的陌生人闯进，衣上已有不少血，想来是在外面有过一番恶战。
苏颜瞥见一些人的衣摆上还有那红色的黄泉花绣纹，应当是那些还留在南恪的雪使镜使了。
“请娘娘带着皇子随我等回宫！”
苏颜惊愕，随即反应过来修太子的意思，不说她和修太子从未有过任何亲近逾矩的行为，就是从日子上来看也绝对是楚南的，只是这院子里的人知道，不代表外面的人也知道。
一旦这消息传出去，她还不定被会说成什么样。
斜阳暮色，苏颜扶着楚南轮椅的手攥紧，而这些人一边对抗着院子里的守卫，还在一边嚷着那句话，且声音越来越大，将刀剑兵戈的声响都压了下去。
苏颜不知道修太子为什么会疯狂到这般地步，她到底哪儿惹到他了？
“夫人，先带着少谷主走！”
“不是不是，我不是……”苏颜听不见那声音，她甚至松开了楚南，满眼只看见越来越少的刺客。
明明已经不剩几个人，为什么他们还在说那句话：“请娘娘带着皇子随我等回宫！”
“我知道，你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