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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突厥西京那座皇宫里,略显冷清。

    高耸入云的钟楼,绵延漫长的甬道,还有许多侍卫举着火把巡行其中,远远看去,如同萤火虫一般,只有距离近了,才听见整齐的脚步声,身手敏捷,一看便是常年护卫皇宫的高手,偌大皇宫内行走如风,偶尔把目光投向更远处灯火辉煌的皇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歆羡之色。

    忽然,辕门外的铁杵被捧起,马蹄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黑暗里跑来的时候,一名披甲的将士从马车上翻身跳下,手里递上一叠文书,有内侍太监接过,片刻便拱手放行,皇宫内院之中自然不能策马而行,一众护卫也并未跟随进去,而是由那领头的将士,亲自掀开垂帘,车厢里走出一位年轻女子,相貌寻常,气质倒是有几分不俗,只是似乎患有眼疾,看人的时候有些恍惚无神。

    这位女子自然是蜀中曹家那位大小姐曹汝熊,长达半个月的跋山涉水之后,一众人才抵达万里之外的西京,曹汝熊抬头看着异域他邦的迥异景致,眼中怅然有之好奇有之,却无半点初来乍到的慌乱与紧张,虽是俘虏之身,众人却颇为善待关照,大抵是军中那位存在暗中打过招呼,所以曹汝熊除了比蜀中之时消瘦了些许,倒也没有多少变化,尤其是脸上淡然的神色,看不出丝毫慌乱,让周围护送她的不禁暗暗心惊,心道果然不愧是连将军都极为看中的厉害人物,仅是这份心性,便是旁人比不来的。

    进出那座宫殿需要繁杂且严格的盘查,就算他们也不例外,所以等一番盘查完成之后,便在门外等着召唤了。

    星夜渐沉,乌云渐渐的又遮蔽了七夕的夜空,不一会儿,有内殿太监一路小跑出来,奉命邀曹大才女去内殿之中觐见,曹汝熊宠辱不惊,点了点头,看了眼身边的将士,然后独自一人往灯火辉煌的宫殿里走去,夜风吹来时,她有点冷,大概是数十日来马不停蹄的奔波,身子劳累,有些感冒了……

    当初做下那个决定之前,曹汝熊便已经料到了眼前的场景,曹家大小姐的身份出了锦官城便无人得知,但她在西军之中的名声,对方只要有心,便能打听到,如此用自己换汝豹的性命,才能让对方足够重视起来,只有对方明白了她的重要,才是活下去的唯一保障。此时中原与突厥的征战恐怕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任何一点变动,都足以影响到最后胜利的天平,对于那个号称努尔赫图雄鹰的男人,曹汝熊心中亦是有几分好奇,女帝手腕通天,能与她平分天下的突厥皇帝,怎么都让她觉得有几分期待,这一刻似乎都忘了自己是俘虏的身份。

    曹汝熊整理了下心情,轻轻敲门三下,然后推开那扇高大的殿门。

    一时间,无数的目光从里面投来,如针如刺一般落在她身上。

    ……

    ……

    金銮殿上,入眼便是传说中那张千年白熊皮包裹的宽大龙椅,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倚坐其上,手举酒盏,说不出粗犷豪迈,殿下两侧依次摆放着案席,桌上摆着果盘菜肴,觥筹交错,南北院大王各占两端首席,足见超然地位,其次朝中重臣和部族首领依次坐开,各有千秋,场中诸人虽然未曾谋面,但曹汝熊知道能坐在这里的,都是突厥朝堂里鼎鼎有名的人物。

    每一任突厥皇帝都以努尔赫图为名,也无差别,曹汝熊只知道这一代努尔赫图上任之后,手腕惊人,一扫突厥庙堂多年积病,短短数十载便将突厥境内大小氏族统统整合,被誉为努尔赫图最伟大的雄鹰,并非浪得虚名,等曹汝熊走上红毯铺地的甬道时,努尔赫图举起手中酒杯摇了摇,笑道:“闻名不如见面,曹先生果非常人,中原古有晏婴使楚的典故,如今看来,曹先生多有古圣人之风。”

    场中诸人显然早已听闻她的名字,此刻见她走来,目光尽皆投去,有好奇,有猜疑,有嫉妒,一介女子能得皇帝如此看重,以先生相称……

    曹汝熊不卑不亢,拱手柔声说道:“陛下谬赞了,汝熊不过一介女流之辈,流落至此,比不得朝中诸位文韬武略,又怎敢与古圣人相提并论。”

    两边席地而坐的诸臣轻声议论,似乎没料到眼前这女子竟然有这般勇气说话。

    努尔赫图放下酒盏,殿下的议论声顿时止住,只见他说道:“偌大突厥,却无一个曹先生这般能造出千里目这样神器的人来,都说女子不如男,依孤看来,曹先生一人,便将这满朝文武比了下来。”

    语出惊人,过赞便是捧杀,更何况是这等异国他邦,曹汝熊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她不动声色道:“千里目功效有之而机巧不足,前人亦有以冰取火的典故在,汝熊不过是照搬旧例罢了。”

    努尔赫图笑了笑,不与她争辩这些,而是朝殿下侍奉一旁的太监点了点头,竟然安排她坐下一席,分明是宾至如归的礼遇,哪里有半点俘虏的意思在。

    曹汝熊亦是不去拘礼,安然落座,脸色如常,仿佛听不见两旁窃窃私语。

    努尔赫图说道:“曹先生不必谦虚,方才孤与众卿商讨战事时,还说起曹先生为中原西军所做《二十一条例》,皆是经世致用之作,还有些许疑惑,便等先生来为解答。”

    曹汝熊闻言怔了怔,诧异说道:“陛下是要与我这位敌国之人商讨军情?”

    努尔赫图挥手说道:“有何不可,先生大才,孤早有耳闻,生在大周,便是莫大遗憾,如今先生身处西京,又何来敌国之分。”

    曹汝熊知道既然他已经开口了,便容不得自己拒绝,点了点头,开门见山说道:“愿闻其详。”

    殿下首席之后,有一人端酒起身,对着曹汝熊敬酒说道:“西京谢灵台,有礼了。”

    曹汝熊脸色凝重,举杯回敬道:“西谢东吴,久仰。”

    谢灵台一袭青衣像极了中原致仕归来,游历江湖的儒生,轻声说道:“实不相瞒,方才陛下说起周朝突厥一战,抛开天时地利不算,所峙皆是两朝最精锐的军队,若只论眼下,双方胜负各半,若以大周惯有的隐匿手段看来,突厥的胜率又去了一成,又有曹先生留下的千里目神机雷,周朝胜率怕是更增一成,如此看来,突厥看似必败无疑,只是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且不说女帝气数已尽,周朝危如累卵,两军交战之处,更是无益中原将士行军布兵,如此看来,胜负又在五五之数。”

    曹汝熊闻言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军师如此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汝熊却认为,大周胜局已定。”

    谢灵台神色微动,说道:“如何说?”

    南北两院大王放下手中酒盏,既然谢灵台已经抛下了饵,就要看看这个被陛下看重的女子如何高谈阔论了。

    唯独西北角落有一位重臣正襟危坐,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