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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锦明赶到的时候,房子大门是敞开的,地上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弄走,找人给他看一眼。”白锦明对身后人说。

    小心翼翼地走进房子,发现里面一片狼藉。人群已散,只剩下贺承和麦兴在客厅里无声地对峙。

    绕过沙发,白锦明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许然。

    “带他走。”贺承忽然说。

    白锦明去给许然探了探鼻息,还好,还活着,只是额头滚烫,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也不知已经烧了多久。

    将许然打横抱起,白锦明惊讶地发现这人轻得厉害,完全不像一个成年男人那样强壮。他知道许然身体一直不好,看起来很瘦,但从未想到隐藏在衣服下的身体是这样虚弱。

    “……”

    想跟贺承说些什么,但看到那副表情,白锦明还是理智地闭上了嘴。

    先让人把许然送回市内看医生,他留在房子外,等待贺承出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贺承才从别墅里走出来,上了车,道,“走吧。”

    “你车叫代驾?”

    “随便。”

    脾气冷淡得不像他,白锦明困惑地摇摇头,听他的话开了车。

    一路无话,直到市内白锦明才问,“现在去哪儿。”

    贺承没理他。

    白锦明不知他又哪根筋不对了,也不多问,直接把车开到了医生那里。

    私人医院的病人少得可怜,白锦明带着贺承上了三楼,找到主治医师。

    “怎么样?”白锦明问。

    五十多岁的男医生平静地递给他一张报告单,“身上的伤太多了,肋骨骨裂,需要至少静养一个月;他的右腿以前就有伤,这次复发严重,需要等报告出来再看要不要做手术;皮肉伤加上发烧,今晚是危险期,你们最好联系一下他的家人。他被喂了点助兴奋的药,剂量小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伤害,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最后这句说得隐晦,白锦明明白他的意思,也放下了心。

    许然的病房位于整条走廊的最里端,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医生带他们进了病房。

    许然躺在病床上,乖顺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仿佛只是睡着,但凡一叫就会立即醒来。

    在场的几个人知道他身体上的伤势,至于心里的伤,或许只有睡梦中的许然自己才会知晓。

    白锦明跟医生确认了一下许然现在需要的东西,命人去置备。等忙完一圈回来,他在医院后花园找到了贺承。

    贺承正在抽烟。

    他极少抽烟,只有在心情极度烦闷却没有个发泄口的时候才会点一根,闻的多抽得少,白锦明看到的时候,挂在上面的烟灰已经能自己垂落到地上。

    白锦明来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墙站着,“听胡医生说你把医药费交了。”

    贺承嗯了一声。

    白锦明叹了口气。刚发现出事的时候他是气贺承丝毫没有害许然遇险的自觉,现在一切安稳下来,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骤然沉默的发小。

    他把烧尽的烟从贺承手里拿过来掐了,道,“这下你是欠他的了。”

    感情是相互的,没有谁欠谁——这是贺承以前说过的话。

    贺承烦躁地又去摸烟,结果发现刚才那是最后一根,恼火地将烟盒揉成了团。

    白锦明又叹气。他发现自己这段时间叹的气是以前的几倍还多。

    “哥们,别轴了。”他对贺承说,“再这样下去,你什么都得不到。”

    回到病房里,天刚蒙蒙亮。他们熬了一个晚上,倒是当事人在病床上睡得很香。早上六点的时候许然的烧退了,腿伤的报告也下来,说是没什么大碍。

    白锦明在六点半的时候离开。他本不用陪这么长时间,但就像是担心自己一离开贺承就会把许然从三楼丢下去似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贺承的后背,好久都没有移开。

    贺承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反复想着自己刚进麦兴房子时的情景。

    放倒了门口的那个,其他人很警觉地站了起来,贺承已经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却见麦兴摆摆手,对地上的人说,“来,起来打个招呼。”

    地上那人半天没站起来,还是贺承走过去才看到,许然倒在地上,面色极差,惊讶地看着他。

    看什么,我来救你这件事,就这么难以置信?

    但他也被许然的脸色惊到了。从未见过的灰败的表情,双眼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闪了一下,又立即黯淡了下去。在看到他的十几秒后,许然就晕了过去。

    或许许然是一直撑到他来才失去意识的,如果他没来,许然就会一直撑下去。

    心中有一块地方似乎有些触动,又似乎平静如水,贺承根本闹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看着许然沉睡的脸,贺承发现,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看他了。

    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说分手那天。那天许然的脸色也很差,但不像昨晚那样绝望。他有多久没用正眼瞧过对方,就连贺承自己都记不清了。

    平日里一看到他就会觉得烦躁,这会儿安静地睡下,反而能心平气和地看很久。

    几天不见,许然又瘦了一圈,以前在床上贺承都觉得硌手,跟他说过多吃点东西,不过看来他根本没听进去。贺承说过很多话他都没听进去,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贺承会越来越觉得厌烦。

    旁人都觉得许然是个乖顺的情人,但只有贺承知道,他这个人有多难搞。

    想要什么东西从不主动说出口,问什么问题只会说好,没要回家吃饭却做了一大桌菜。面对许然没有人不会产生征服欲,至少他满足了贺承肆虐的欲|望。那些不曾在乔安身上展现的,却都在许然这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不是他贺承的错,就算换个人,结局也是一样的。许然应该庆幸,至少自己有能耐救下他。

    床头桌上放着许然膝盖的检查单,贺承拿起来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他还记得许然诬陷他暗中弄坏这条腿的事。

    其实后来想想,他知道许然没这个胆子。这么多年过来了,只要他以“贺承情人”的身份去公司转一圈,引起的骚动就会比一个麦兴要大得多。可贺承就是生气,气这十年来许然一直觉得他会是主谋。这人怕不是有病,就算怀疑对方害自己瘸一辈子,也要拼命赖在身边。他究竟图什么?

    恼火,一直以来的恼火和暴躁侵蚀着贺承的心脏。他原本就很累,加上一晚上没睡,整个人都躁得厉害。

    最后看了眼床上的许然,贺承将检查单放下,转身离开。

    不管他图什么,贺承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想再知道了。

    房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洁白的病床上,许然缓缓睁开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医院的空气很凉,他却能感受到贺承的体温曾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存在过。不知什么时候他练就了特殊的感官,只要贺承在,他肯定会察觉到的。

    以前他会用这点温度告慰自己寂寞的身心,现在,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却只感到一丝荒唐。

    没有安慰,没有拥抱,甚至没问一句“你还好吗”,贺承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刺痛了许然那颗已然沉入谷底的心。

    难道我在你眼中真的一文不值吗?

    许然闭上眼睛,淡淡地苦笑。

    他当然知道答案。自己追问了贺承多少年,贺承就身体力行地回答了他多少年,不是吗?

    为什么会明白的这么晚呢,在学校里,他一直是个聪明人,唯独遇到了贺承,所有的聪明都在一瞬间变成了愚蠢。他以为爱情会像做习题一样,只要做多了、磨得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得到正确答案。可他忘了,用高中的知识去解答大学的问题,无论用多久都是徒劳无功。

    贺承的爱情就是他一直没有学会的习题,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为了贺承走过多少条弯路。

    许然想坐起来,结果牵动身上的伤,疼得他又摔回了床上。医生进来给他做检查,问,“你的腿,伤了多少年了?”

    “十年。”许然答。他爱了贺承多少年,他的腿就伤了多少年。

    “时间有些久。”医生拿着记录板,对着他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问,“想再做一次手术吗?”

    “做了能好吗?”

    “不能保证。”医生扶了一下眼镜,“不过有希望。”

    许然勾起嘴角,他知道,有希望就等于无望。

    “上一个医生说,我的腿再伤一次就很难走路了,”许然看着医生那副金丝边的眼镜,平静地问,“您跟我说实话,我现在还能走吗?”

    医生顿了顿,道,“你现在不能下地,看不到具体情况我无法给出判断,不过从检查的结果来看走路没有问题。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能走路,不排除心理因素的影响。”

    “那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这是头一次,许然拧巴着非得要一个答案。

    医生没有回答他,又检查了下他身上的绷带,才道,“好好睡一觉吧。”

    他替许然拉上了窗帘,房间瞬间暗了下来。身体的疲惫促使许然昏昏欲睡,却还是在医生离开前叫住他,问,“医药费……”

    “你的朋友已经交过了。”

    是贺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确定,但在入睡前他想,这是最后一次欠贺承的了。

    等出院还了这笔钱,事情就两清。也算遂了在麦兴那儿许下的愿,贺承来救出他,他便不会再纠缠。

    连老天爷都这样对他,他还有什么资格死赖着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