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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房东没问他工作方面的问题,但许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从小学习好,高中大学的知识捡一捡就能记起来。大学时为了学分当过两年的家教,成果还都不错。唯一的问题是,c市里没有他熟悉的生源。

    现代聊天软件最大的好处,就是会将多年搁置的群聊一直保留。许然点开大学家教群,意外地发现居然还有人在里面说话聊天。

    群成员两三年一换,现在已经不是当年许然那批熟悉的朋友了。群文件里的最新更新停留在去年十二月,翻了翻,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许然在群里问了一句:有人在c市需要家教吗?初中到大学都可以。

    冷不丁冒个泡直接导致长时间冷场,他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也就收起手机。没什么可气馁的,换工作原本就不是多简单的事情。

    南方小城市的生活步调缓慢,房东老太太每天吃饱了没事做就在花园里晒太阳,要么就摆弄摆弄总也长不好的花草。许然帮她把墙角的杂草摘干净,就坐到电脑前看招聘网站。

    有一种回到大学毕业时的感觉,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坐在电脑前,漫无目的地看。只不过当年他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跟贺承走岔了,兜兜转转一大圈,没想到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住。

    信息太杂,但没多少可以少动腿脚的兼职。倒是有不少网站招程序员,可惜许然学的不是这个专业,他那点水平还拿不出手。

    又拿出手机,群里的消息刷了一页,往回翻,发现居然有一个人回了他。

    “c市市内还是郊区,具体位置有要求吗?”

    许然愣了半天,才点开那个人的信息,一看居然还是跟自己一届的同学。

    看了好久那个名字都没想起来他长什么样子,许然只能单戳他:您好,请问您这里需要家教是吗?

    那边回得很快:许然?我知道你,你不用这么客气。

    许然刚打出来的“不好意思”四个字又硬生生给删了,改成:在c市市内。

    他把自己住的地址抹去了门牌街道给发了过去,没想到那人立即就问:具体地址呢?你腿还方便吗?

    这会儿许然想起来这个叫刘铭的人是谁了。这是他们当年家教队的副支书,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一双嘴皮子耿直又气人。

    倒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许然说:现在拄拐,学生家不介意就行。

    刘铭丢过来一个地址,离他这里有四站地的距离。

    ——这孩子上高二,去年秋天分的文理,现在读文,但是想转理科。我记得你数理化挺强的,要是以前的功夫没退步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下面附着这孩子的简要信息,孩子叫董子琦,是刘铭的外甥。

    刘铭的办事效率跟他的嘴皮子一样利索,没一个小时就已经将两边联系妥当。明天许然去董家看看孩子的情况,要是合适就这么定了。

    许然怕他们决定得太随便,没想到刘铭说:他爸妈都为他的学习成绩头疼死了,你要是真能教好了,只要值得起那些家教费,你说什么他们都能依。

    过了会儿他又说:而且我记得,当年一批去当家教的,就你每次都写总结笔记,别人都是上交前统一补,笔迹都不带变的。就算是为了学分,你当年也确实为了学生认真考虑过。

    看着这两段话,许然忽然有些感慨。

    原来你曾经付出过的所有心血,就算当时觉得太傻,总会有人看在眼里,替你记着。

    这天刘铭最后留下的话是:那孩子有点特殊,还得麻烦你多照顾一下。

    富丽堂皇的独栋别墅是四周的地标性建筑,许然到的时候,董子琦正在跟家长闹别扭。

    “我不要家教!”男生的尖叫带着浓浓的抗拒和撒娇,“我不见他!”

    一个女人蹲在那儿哄着,“琦琦乖,这是舅舅给你找的老师,你不是最喜欢舅舅了吗?听他的话,好不好?”

    这犹如哄三岁小孩的语气让许然深深皱起了眉头。抗拒家教、家底殷实、娇生惯养……这样的孩子不会好带。

    但他还是按下了门铃而没有离开,因为看到了董子琦的状态。

    十六岁的少年长了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皮肤煞白,坐在轮椅上,双膝以下的裤管空空荡荡。

    女人来给他开门,苦笑着说,“您就是许先生吧。”

    许然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他注意到董子琦在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迟疑。

    他拄着拐,小心地走过一段石子路,来到董子琦面前。

    “你好,我是你的家庭教师,许然。”

    他对董子琦伸出手。或许是他的出现太过意料之外,董子琦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许然看着他,平静地问,“你不想要家教?”

    董子琦这才反应过来,皱起脸将轮椅后退,“你出去!”

    许然根本没理会他的逐客令,自顾自地问,“我看过你的期中成绩,数学成绩很不理想,为什么想学理?”

    董子琦气得脸色发青,抓起手边的茶杯就冲许然砸过来。

    茶杯跌落在草坪上,在许然衣服上留下一片潮湿的温热。

    女人大惊,连忙跑去拿毛巾,许然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董子琦。

    “班里有人欺负你吗?”

    董子琦脸色变了变,忽然调转轮椅的方向,想要回家。

    许然在后面对他说,“你不用跑那么快,我追不上你。”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站在高档草坪上感觉很怪,脚底软趴趴的,好像稍不注意就会摔倒似的。

    董子琦走出去几米,突然顿住,回头问,“你是怎么瘸的?”

    “这个?”许然晃了晃双拐,“被坏人打的。我瘸了十年了。”

    董子琦神色复杂,低头也拽拽自己的裤管,轻声说,“我才四年。”

    “我受伤的时候比你还大两岁。”

    董子琦咧开一个不自然的笑,低声说,“笨蛋。”

    许然走到茶桌旁坐下,掂量着双拐,“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拄拐。”

    “为什么?”董子琦一点一点往他这边挪。

    许然想了想,“因为坏人又来欺负我了。”

    “你报警了吗?”董子琦皱着眉。

    许然摇摇头,“没有。我逃走了。”

    “……你会好起来吗?”

    许然笑笑,摸了摸董子琦的头,“应该是不会了。”

    董子琦皱起一张脸,似乎在思考他说谎的可能性。

    最终还是警惕地问,“是我舅舅派你来的?”

    “他介绍我来工作,”许然说,“来之前,他没告诉过我你的情况。”

    董子琦将信将疑,等在一旁的女人趁机以换衣服的名义,将许然请进了房子。

    董家父母都在工作,董子琦休假在家,整栋房子里除了做保姆的女人外,没有其他人。

    换衣服的时候,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董子琦的情况。

    “琦琦从小身体就不好,四年前生了一场病,在鬼门关上走过几遭,最终只能截肢保命。他不是个坏孩子,只是有些任性,许先生您如果不介意,还请多对他上上心……”

    许然礼貌地打断她,“孩子父母对他是什么想法?”

    女人为难地笑笑,“家里就琦琦一根独苗,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而已。”

    许然叹了口气,“好,我懂了。”

    换好衣服来到客厅,董子琦正在吃饼干,抬眼瞥见他来,将饼干盒推给他。

    许然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

    “你想好好学习吗?”

    这问题问得怪异,董子琦脸色变了变,似乎想笑,又被饼干呛住了嗓子,咳嗽几声顺过气来,没好气地说,“没有人不想好好学习。”

    “我是问你。”许然平静地说,“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无论是自怨自艾还是自我催眠,或许董子琦还无法想象,但这些许然全都经历过。

    因为一句喜欢而作践了自己这些年,如果当初他的腿没有折,一定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许然还记得,受伤前的自己虽然怯懦,但也有着和同龄人一样的傲骨。但他爱上了贺承,受了伤,产生了误会,阴差阳错,失掉了内心最珍贵的骄傲。

    因为自卑和胆小,他弄丢了很多东西。他不希望董子琦走上自己的老路。

    董子琦很困惑。“人生”这个词对他来说还是太庞大了。

    许然拿出他的成绩单,问,“你觉得自己的成绩还可以再提高吗?”

    这一次毫不犹豫地,董子琦点了点头。

    许然在心中微笑。这孩子,比当年的他要自信上许多许多。

    许然再次向他伸出手,“我能帮你。你想不想让我帮你?”

    董子琦打量他很久,直到许然胳膊都擎酸了,才跟他握了握,说,“看你本事。”

    下午许然给董子琦简单摸了下情况,晚上董家父母回来,又稍微碰了下面。

    董子琦保持着别扭的嘴硬,对自家爸妈说,“他还行。”

    董家父母交换了个眼神,在他们家,“还行”就是“不错”。

    于是第一份工作就这样定了下来,许然难免心情雀跃,却也自知任重道远。在约定了下周开始正式补课之后,许然离开董家,先去银行把房租转给了老太太,剩下不到一万块钱,他定了回家的车票。

    还有一周才开始上课,他还有时间,回家看看。

    想着要给刘铭去个消息,许然翻了半天,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消息列表里少了个人。

    贺承终于将他删掉了。

    怅然之后是一阵死寂,心里的小人儿既没有悲伤也没有绝望,只是很平静的,默默地接受这个现实。

    如果他开心,删就删了吧。

    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儿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