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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如兰几次下帖子邀兰珮莹一起去喝茶听戏, 兰珮莹却因为事忙不得空出门,她又不忍心总让人失望,终于抽出半天闲空儿, 请了蒋如兰到家里来坐坐。

    兰珮莹亲自到大门去迎接她,年轻小娘子见面没那么多俗套虚礼, 直接问她:“你是想去花厅坐着喝茶, 还是逛逛家里的园子。”

    蒋如兰立刻毫不犹豫地选了逛园子。

    今日是个难得的烈阳天,冬日里的阳光总是让人心情愉快。

    两人在明王府的后花园里信步而游, 晒着暖暖的太阳。

    蒋如兰一惊一乍道:“哇, 明王府可真大,比丰国公府还大,怪不得你平日里不爱出去玩, 若是我家有王府这么大, 我一个月不出门都可以。”

    兰珮莹芙蓉面含笑,轻声细语道:“不瞒你说,我这搬进来不久,每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还没有好好逛过这园子呢, 今日多亏你愿意陪我。”

    两人信步正而行, 前方大步靠过来一个人。

    “这位就是蒋二娘子吧。”安逸在前头暖亭里安置好茶水点心,笑着上前,“京城寸土寸金, 房子大多逼仄,明王府在南疆的时候, 园子比这大三倍都不止,我在那里住了两年,都没把每一处地方逛完。”

    蒋如兰微有些惊讶, 京城的大家闺秀可不这样,不,应该说汉人家里的小娘子都不会这样。

    兰珮莹看出了蒋如兰的疑惑,微笑替二人介绍:“这是安逸,我家里的表姑娘,她不是汉人。安逸,这是我常常对你提起的阿兰。”

    表姑娘是个万金油一般的称呼,京城权贵的家里,大多都会有一些这样的表姑娘,关系可远可近,总归就是亲戚的意思。

    作为大周战神的兰家声名煊赫,家世不是秘密,上下几代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原汉人,肯定不会有外族的亲戚。

    蒋如兰外面看着憨憨乎乎的,其实是个很聪慧的姑娘,只一瞬便懂了,这位表姑娘肯定是对明郡主来说十分亲近重要的人,若是寄人篱下的穷亲戚,是露不出那么自在爽朗的神情的。

    安逸的笑容总是很灿烂,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情绪从来毫不掩饰,走路的时候也是一阵风般干脆利落,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因此蒋如兰也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位表姑娘看起来很讨人喜欢,她笑着上前见礼:“安表姑娘叫我阿兰吧。”

    安逸从善如流:“行啊,阿兰也叫我安逸便可。你该走累了吧,不如去暖亭吃些茶点。”

    “好吔。”蒋如兰雀跃不已,白净的脸蛋一笑,颧骨上两团肉嘟嘟鼓起,把眼睛都挤在了一起。

    她早就听说了,嘉顺帝把宫里最擅长做点心的御厨赏给了明王府,她阿爹人微言轻,她还没进过泰极宫呢,从来没吃过宫里点心,不想今日有口福了。

    蒋如兰到了地方才知道暖亭是什么,原来是将凉亭四面全用透明的琉璃围起来,这些琉璃挡住了外头的冷风,阳光却能照进来,亭中温暖如春,还可以透过琉璃欣赏院中景色。

    这些大块的琉璃全是海货,这座亭子可谓价值连城。

    蒋如兰惬意地躺在亭子里,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喟叹:“简直神仙般的日子啊,郡主,你天天都能躺这儿来晒太阳么?”

    兰珮莹笑:“并不能,倒是负责打扫这里的丫鬟可以每日来晒晒。”

    蒋如兰又拿起一块八珍糕塞在嘴里,几口下了肚,幽幽地看着兰珮莹道:“郡主,你这儿还缺洒扫丫鬟不。”

    安逸哈哈大笑:“不缺,除了御赐的,我们明王府不要外人进府伺候。”

    蒋如兰做出满脸失望的样子,拍拍吃饱喝足圆滚滚的肚子:“该不是嫌我太能吃了吧,果然胖子没人喜欢。”

    这下兰珮莹也忍俊不禁:“不嫌,我觉得你这样看起来很乖巧,讨人喜欢。”

    蒋如兰吃多了点心,撑着了,站起来活动了几下,气闷道:“其实太胖了也苦恼,什么衣裳套上都觉得不甚好看,其实我知道不怪衣裳,怪我自个儿,可若让我舍弃美食,我便觉得还是胖着好。”

    说到了衣裳,蒋如兰一下子又想到云香阁:“阿莹你知道吗,你上回去丰国公府上穿的那条天工百色绚霞裙,如今上京城的小娘子恨不得人人都有一条,云香阁的门槛儿都踏破了。我原想去订一套今年除夕穿着走亲戚的,结果他们的知客告诉我,现在下定金,明年冬天才能穿上裙子,就问你可怕不可怕。”

    其实天工百色绚霞裙广受欢迎以后,别家也有跟风仿制的,但是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总觉得第一家才是最好最正宗的。

    这件事正是出自安逸的手笔,她很是骄傲:“你不就想要一条裙子么,又有何难,我的那条还没上过身,送你了。”

    蒋如兰看着安逸修长有力的腰肢,无语道:“我得穿得上才行呐。”

    她提议:“不如我们去云想阁,郡主眼光好,替我挑一挑,或许会有那种,穿上以后看起来很瘦,不辜负美食的衣裳。”

    兰珮莹欣然同意,反正这半日闲着,云想阁又是明王府的产业,去看看也无妨。

    蒋如兰见她答应了,高兴得拍手道:“太好了,我们还可以去吉祥楼看看头面,反正都在一条街上。”

    逛街这件事,古往今来都是年轻姑娘的最爱,三个人坐上马车,径直奔着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去了。

    兰珮莹的马车十分宽敞结实,车厢里装饰精致,物件儿齐全,可从外面看,只是一辆京城寻常富户的油黑马车而已。

    朱雀街可谓是天下最大的销金窟,茶楼酒肆货行脚店药铺布庄……歌舞坊赌馆妓院等等等,只要你能想得到的,在这条街上都能找到,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热闹非凡,故而人也很杂,三教九流混在一处。

    刘茂典于是很担心兰珮莹的安全,考虑到明王府的府兵们口音很重,一开口便容易露馅,便将此事跟沈经历说了,沈经历带着二十个御前侍卫乔装成行人的模样,在马车四周暗中随行保护郡主。

    马车拐上朱雀街后,行进速度立刻变得非常缓慢,最后竟慢慢地停下来了。

    安逸是个急性子:“怎么回事?”

    蒋如兰似是早就习以为常:“这条街上总是这样,平时都人挤人、车挨车,何况马上要过年了呢,各家都要出来采买呢。”

    前头确实出了些事情,数十辆马车牛车还有轿子毛驴儿,各色行人挤在一处,堵了好大一段路,兰珮莹的马车依然动不了。

    人群里的沈经历向靠近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立刻如同一条游鱼般,穿过人群去找京兆尹的巡逻队了。

    官兵一来果然有用,街道很快被疏通,马车终于再次向前慢慢挪动了。

    隔着马车只觉得外头人声嘈杂,充满了人世间的烟火气,在这些俗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那么安稳的动静,隐约好像有人在哭。

    “你们听见了吗?”安逸竖起耳朵,“好像有人在哭?”

    蒋如兰两只胖嘟嘟的手指头无聊地对对碰:“可能是小孩在哭吧,这么多人挤在一处,吓哭了也是有的。”

    可是马车越往前,那哭声愈加清晰,亦愈是凄惨,兰珮莹微蹙蛾眉:“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在哭。”

    安逸是个好奇的脾性,立刻趴在窗边,想打开看看外头怎么了,蒋如兰拉住了她,一本正经道:“不可以,我们是大家闺秀,不可在外随意抛头露面的。”

    她话音未落,那哭声骤然变得更大,接着马车猛地一晃,戛然停下,三个人都被晃得一颤。

    “老成,你怎么赶的车。”这下安逸忍不住了,把车窗闪开一条细缝看出去。

    拦着马车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子,她满脸是泪:“里头的贵人,我求求你买了我吧,不要多少银子的,只要够给我爹还赌债就成,我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我不想去窑子里做姑娘啊。”

    随行的丫鬟婆子连忙来拉她,那小女子八成是怕极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劲儿,双手环抱挂在车辕上,几个婆子竟然拉她不走。

    她很瘦弱,一件明显偏小的破棉袄上补丁摞着补丁,棉裤上全是灰土,膝盖处磨破了,露出陈年灰败的棉絮,看起来刚才应该是跪过。

    她死死地抱着车辕,因为袄子小,袖子便短,露出来两根的细瘦手臂上,全是烂糟糟的冻疮,还有些被树条子抽打的痕迹。

    一个蓄着两撇老鼠胡子的中年男子凶狠地拨开明王府的婆子们,挤进去揪着她那脏兮兮的发辫狠踹她:“死丫头,赔钱货,还不快滚进去给老子按手印,老子还等着拿银子去柜坊回本。”

    他下脚用了十成力气,踢得狠毒无比,安逸光是看着,都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疼,她眉毛一抽,沉默着把车窗关上了。

    不用问了,三人都明白发生何事了。

    蒋如兰心有不忍道:“看来是她爹要把她强卖进窑子里还赌债,这不是逼良为娼吗,也太惨了。”

    这世上有些父母并不配为人父母,兰珮莹一声轻叹:“此类事情,哪怕尧舜禹再世也难以杜绝。”

    安逸听着外面哭天喊地,下意识看了蒋如兰一眼,挠挠头,想起她们出来的缘由,心里只觉得很荒谬,人世间的悲欢如此参差,一边是官家的姑娘为胖而烦恼,一边是穷人家的女孩子要被卖进窑子里还赌债。

    混在人群里的沈经历见此情形脸色一变,他一挥手,几个便衣侍卫齐齐靠近,要把那小女子从兰珮莹的马车上剥下来:“你哭便哭,拦着人家马车做什么,你瞧后头的路都被你堵着 了。”

    他们的手刚碰到人,还没来得及去拉,人群外响起一道甜腻的声音:“呦,我可提醒爷们儿一句,这位姑娘呀,还是个良家呢,天子脚下是有规矩的,你们当街调戏良家,就不怕去府衙挨板子么?”

    嫣红楼的妈妈在严寒的天气里,依然胸前露着大片雪白肌肤,她捏着帕子袅袅娜娜站在门前,脸上挂着迎客时惯用的热络笑容道:“我瞧你们这几位爷们可真有意思,她爹要将她卖到我这嫣红楼里来,可我这桩买卖还没谈成呢,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就上前围着一个良家大姑娘拉拉扯扯的,连我这风尘女子都瞧不下去了。”

    此时街上热闹,围观的人本就很多,大家都指指点点起来,有骂当爹的不是东西的,也有责备这几个男汉子趁人之危的。

    沈经历面色一变,他光顾着把人拉走,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却见那小女子被挤地摔坐在地上的爹如梦初醒般,他蹦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拽着沈经历的衣襟,眼睛发亮:“你小子带头调戏我闺女,你现在就给我下聘礼娶她。”

    “还有你你你,全都摸我闺女了,谁也别想跑,挨个给钱,都给我娶她。”

    这话说得明白些,不就是人尽可夫的意思么,那小女子瞬间脸色煞白,她摇摇欲坠地撞向车厢,哭声凄厉:“我不活了,让我撞死吧。”

    兰珮莹脸色一变,还未及开口,便听见蒋如兰中气十足地叫她的贴身丫头,豪气干云天:“花蔓,不计较多少银子,去给那畜生,告诉他,这个闺女我买了。”

    外头立刻响起一片赞叹之声。

    “真是菩萨心肠啊。”

    “哎,世上好人多啊。”

    蒋如兰回头见兰珮莹和安逸诧异地看着她,搓搓手道:“唉,我心软,最见不得这个。”

    安逸道:“你之前不是还跟郡主说说月钱太少,连买全套胭脂都买不起。”

    蒋如兰被揭短,不好意思道:“我那个买不起,不是真的买不起,只是觉得不该买。跟这个不一样,这个姑娘多惨,活生生一条人命啊。”

    卖身契是现成的,刚才在嫣红楼写好了的,嫣红楼的妈妈倒也爽快,叫人进去拿了印台出来:“我这人也心善,你闺女跟这位贵人走,肯定比在我这儿强。”

    老鼠胡子笑逐颜开地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又拉着闺女的手也按了一下,银子到手,临走前还踢了闺女一脚:“贱妮子算你命好,发达了别忘了回家找爹。”

    银账两清,事情了结,看热闹的人散了,路终于又通了。

    很快到了云想阁,蒋如兰下马车之后,才忽然看见那小女子竟然一直哭哭啼啼地跟在花蔓身后走。

    她仿佛这才想起了买人可不是买东西那般简单,遂脸色一变。

    蒋如兰拉着兰佩吟进了大堂,满脸害怕:“我爹那人最是古板守理,他要是知道我在街上替人出头,像个泼妇般跟无赖对骂,说不定也要把我卖到嫣红楼去。”

    安逸自从晓得蒋如兰的阿爹蒋成业,跟那位逮住机会就说教她的进士管家刘茂典不仅是同年,而且十分谈得来之后,便猜到蒋成业是个怎样的人。

    于是她十分同情道:“那倒不至于卖了你,打一顿是免不了的。”

    蒋如兰:“……”

    她哭丧着脸:“那怎么办。要不然,郡主你把她带回去吧,明王府那么大,你把她随便塞哪里当个粗使丫鬟吧,工钱我出都行。”

    兰珮莹思索片刻拒绝了:“明王府不缺人,家生的奴婢都用不完,实在没有必要从外头买不知根底儿的人,既然她爹的赌债还清了,索性把身契给她,让她回家去吧。”

    安逸立刻道:“不行不行,等她爹花完了钱,说不定又换家窑子卖她,可怜可怜真可怜。”

    安逸外面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内里最是柔软心善。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那小女子跟在花蔓身后,垂着头低声哭泣着,其实竖着耳朵把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手心捏了一把汗,吃不准这位郡主到底会作何决定,万一这次不成,下次又该找什么机会才能接近她,顺利进入明王府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超级想要小天使们的评论啊,我觉得按爪和撒花花都超级可爱,还有冷漠无情的补分小机器人也很乖,反正有评论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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